野有蔓草,零露漙兮。
有美一人,清扬婉兮。
邂逅相遇,适我愿兮。
野有蔓草,零露瀼瀼。
有美一人,婉如清扬。
邂逅相遇,与子偕臧。
——诗经·国风
★
隐退后叶修只身来到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,置办了一个小院当起教书匠来。
小村是五年前和苏沐橙一起执行任务时意外路过的。山清水秀,桑竹良田。村里人远离尘嚣,晴作雨收,晨昏茶事,无一不比桃源之境——这里有苏沐橙生前最喜欢的风景,也有她最渴望的生活。
“沐橙,若我们老了,就来这里生活吧。”
“好啊。”
这是叶修给过苏沐橙的唯一一个承诺。
只是,就连他也没想到,自己还没老,这一天就来了。
而那个有苏沐橙陪伴的,繁星点点的宁静夜晚,在刀光剑影的乱世里弥足珍贵。
叶修在他的小院里种了一棵橙树,只一棵却也长得郁郁葱葱,夏日他总在树下乘凉打盹儿。五月橙花飘,十月果肉甜。他会把橙树结的果子分给他的学生,然后在学生天真的“为何不多种几棵橙树”的发问中,只笑不语。
别的学堂总是会在墙上挂个孔子的画像,叶修却不是附庸风雅之人。他的学堂里只有一幅画,是他亲手绘制的。画中苏沐橙手握通体莹白的玉笛,独立桥上,风华绝代。也有学生问过他,画中人可是位天上仙子,他擒一抹笑凝望着画中人,似是要走进她眼中一般。
那一天,叶修教了他的学生们一首诗经里的情诗。
“有美一人,清扬婉兮”。
☆
初见苏沐橙,是在一个夏日炎热的午后,日光耀武扬威似的要把人的眼睛照得睁不开来。苏沐橙正采药归来,背着一个小篓,手里还握着一束路边采的小花,缀在绿叶间浅黄浅紫的,煞是可爱。
彼时的她分明还是个及笈少女,却已初露日后倾国倾城的模样,明艳的笑脸比日光更夺目。
“有美一人,婉如清扬。”
也许就是第一眼吧,一向自诩见过大世面的叶修就已沦陷其中。
“看什么看,你这小子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。”与生在书香门第的叶修不同,孤儿出身的苏沐秋从小带着妹妹四处讨生活,一身江湖儿女的侠气。在他眼中,叶修不是京城贵公子,只是一个聊得来的同龄好友,这份豪爽让见惯了官场阳奉阴违的叶修心生亲近。
官场险恶,越是位高权重,也越是容易招来横祸。来投奔苏家兄妹的叶修,便是刚从一场浩劫中成功出逃。在这朝代更替暗潮涌动之时,位极人臣的叶修的父亲,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。整个叶家,分崩离析。
叶修还记得那个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清晨,父亲整理衣冠准备出门上朝的背影,前所未有地沉重。
走到门口,他回头对叶修说了句,吾儿,乱世已至。
然后,他被父亲的心腹送出了京城,他的父亲,也没有再回到家。
★
楚云秀后来来看过叶修的小私塾。
自从风波平定,跟张新杰成了亲,她的烟雨楼经营得风生水起,竟也显出一丝的富态来。作为苏沐橙的至交好友,叶修并没有刻意与她断了联系——或许乱世结束后,真正在意苏沐橙存在过的人,只剩下她和他了。
苏沐橙还在的时候,叶修的一切似乎都是交由她打理的。就像楚云秀是个懒散性子,张新杰心甘情愿地包办了她的生活,苏沐橙对于照顾叶修这件事也十分受用。但是如今叶修独居,屋子倒也干净整洁,想来那些年把生活交给苏沐橙,是在对苏沐橙撒娇罢了。
能让叶修这样的人不动声色地撒娇,恐怕这世间也只有这个苏沐橙了。
而看到叶修挂在屋内的苏沐橙的画像,一颦一笑惟妙惟肖,楚云秀更是惊叹不已,“没看出来啊老叶,曾经的第一高手竟然还有这手。”
“永远不要完全暴露自己的能力,也是高手的自我修养啊。”叶修淡淡道。自从没有苏沐橙,楚云秀能感受得到,再也没有人能让叶修卸下全部防备。
“日子还得继续过啊,叶修。”想着想着,楚云秀心下竟有些悲凉。“我想沐橙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。”
“当然,”叶修优哉游哉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,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语气,“这样挺好。江湖太大,云秀,我只恨没来得及跟沐橙同去同归。”
☆
“你每日都要上山采药吗?”
自从叶修投奔了苏家兄妹,苏沐秋不在家的时候,就会千叮咛万嘱咐让叶修照顾好自己的妹妹。这不,苏沐橙要上山采药,叶修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上。小姑娘背着药篓子,叶修反而不好意思伸手帮忙,时不时抬起手,又放回身侧的样子,倒有些滑稽。
他出身名门,从小上私塾、学骑射,却是单单没有学过如何和妙龄少女独处。苏沐橙就不一样了,虽然曾经过着颠沛的日子,在苏沐秋的呵护下,依然开朗活泼。
“也不是每天啦,如果村里的人生病或者受伤,我才会来采药。平日里有时候会去村头的王婆家,帮她做一些杂活,可以换些粮食囤着。不过哥哥每次出门执行任务,总是会带很多好吃的回来呢。”
苏沐橙一边回答着叶修的问话,时不时回头望他一眼,小辫晃悠着,扫过叶修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掌,顺滑的触感,痒的不知是手掌还是他的心。
“不过今天我们不上山,我要给隔壁李婶儿找些王不留行,它可不长在山里。这种药草虽看着像杂草,也是有很了不起的功效呢……”苏沐橙对身后叶修的悸动浑然不知,兀自向他介绍着自己的“药理知识”,“这些都是我哥哥教我的,哥哥从小就对医术感兴趣,我还以为哥哥会去做个郎中,悬壶济世呢。没想到,哥哥还是有更高的追求的。”
说到这里,苏沐橙的眼里浮现出了些许担忧。苏沐秋如今在为一个神秘组织效命,江湖上谁也不知道这个组织的首领是谁,甚至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叫什么,只好以组织二字作为它的代称。组织具体做什么,苏沐橙也不清楚,苏沐秋也只用“执行任务”来打法她。只是偶然,苏沐橙从归家的苏沐秋身上发现了道道伤疤,从这些惊心动魄的痕迹中,感受出了“任务”的危险性。
“那你呢?”
“我么,”苏沐橙笑得眉眼弯弯,“大家在一起,就好了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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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家在一起,就好了呀。”
在苏沐橙朦朦胧胧的笑靥中,叶修惊醒。本不过是想打个盹,居然做了这么一个梦。真真实实发生过的梦。
叶修靠在躺椅上,抬手遮住了眼。
如今的他尝尝会想,若这乱世没有到来,或是再晚来百年。若叶家还是那个叶家,叶修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贵公子,他会不会带着大批聘礼,八抬大轿,来将苏沐橙明媒正娶。或许家里的老头子会反对吧,又或许苏沐秋会把他扫地出门。
不过那又如何,苏沐橙终归是要嫁给他叶修的。
可是乱世已然过去,没有那些倘若。
当年宦官作乱,叶修的父亲死于欲加之罪,朝野上下再无人发声。直言敢谏的忠臣一个个惨遭灭门,只剩下了明哲保身的庸碌之辈,和袖手旁观的奸佞。
父亲尸骨未寒之时,对叶修而言,儿女情长终究是太奢侈了。
于是他选择了复仇,并为此付出了代价。可他是叶修,哪怕重来一次,明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,明知道结局是两败俱伤,他也还是会选择为父亲报仇。
只不过,这种明知山有虎的勇气,与他失去苏沐橙的悲戚,并不冲突。所以如果真的能重来一次,他必不会让苏沐橙掺和进来。
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事后的假设。
伸个懒腰睁开眼,眼前是他亲手种下的橙树,白色的橙花缀在叶间,提醒着他“逝者如斯”,提醒着他如今孑然一身。
☆
苏沐秋听闻叶家的遭遇当即拍案而起,不管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正义感,还是对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,或是他心怀天下的雄心,他都无条件支持叶修为父报仇的决定。
因看破官场的官僚主义,叶修并没有从军,而是在苏沐秋的引荐下,加入了组织。
他这才知道,这个组织早年间就在密谋着除掉为祸朝廷的宦官与污吏。一开始是指示苏沐秋这样的成员收集各种证据,再绑了那些罪犯到衙门交由朝廷发落。
而如今朝野已是宦官与奸佞狼狈为奸,组织只好指示成员们自行发落了那些昏官,大部分结局都是除之而后快。
这就是乱世。
叶修第一次出任务的头一天,苏沐橙带着他去了一个小山谷。
小山谷真的就是个小山谷,跟名山大川比不得。山也不高,却有个小瀑布,两岸是被水土滋养得繁茂的老树,树下开着几朵蓝紫色的牵牛花。
“叶修你看,这里呀,哥哥我都没有带他来过的。”苏沐橙牵着叶修走上了简陋的木桥,木桥发出了吱呀的声音,“每次哥哥出任务,我都会来这里坐上半天。”
“沐橙……”
“我知道,”叶修知道苏沐橙的担心,刚想开口解释什么,却是被苏沐橙小声地打断了,“你不用跟我解释的,叶修,我知道你要做什么,我都懂。”
苏沐橙抬头望着叶修,双眸里闪着光亮。
叶修也看着眼前的苏沐橙,亭亭玉立,坚强聪慧。年少的他只觉得,苏沐橙能懂得自己,夫复何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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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谷里旧桥上的苏沐橙,后来被叶修画了下来,就是他学堂里挂着的那副。
不过他是知道的,记忆力的山谷总是比当时看着的样子要更好些,他也能描绘出他所想要画的。
唯独苏沐橙,叶修总是觉得自己画的缺几分。
“太孤寂了。”对名画品鉴颇有造诣的张新杰一语点醒了叶修。
可不是么,哪怕画中枯木逢春,落英缤纷,春意盎然,画中的苏沐橙眼神始终都是孤寂惆怅的。
和叶修记忆里那个总是巧笑倩兮的姑娘,不太一样。
“这并不是苏姑娘的问题,叶修,是你,太孤寂了。”
张新杰这次来叶修的小学堂是楚云秀百般要求的,他给叶修带来了楚云秀怀孕的消息。
张新杰是个讲究人,楚云秀与他一起,想必就算是苏沐橙,都会觉得放心吧。如果苏沐橙还在,说不定叶修和她也能三年抱俩呢。
“恭喜,张兄。”叶修笑着拱手,“如果沐橙还在,想必也会很高兴。”
叶修经常会主动提起苏沐橙,他不是个逃避现实的人。而且他也喜欢听别人说起苏沐橙,只要念及这个名字,叶修就会觉得,她还在。
“那你呢,叶修,”张新杰却是不跟他假客气,“你一个人在这么一个小村庄里窝着,当一个教书匠,你可曾觉得寂寞。”
“新杰,你看那橙树。”叶修抬眸,望向了那棵他精心浇灌的植物,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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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修道:
庭树不知人去尽,春来还发旧时花。
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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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走向!1和2!你们选!没人回复我就不更了!哼!